散文丨马珂:岁月两题

日期:2023-08-14 11:01:33  来源:红网

岁月两题


(相关资料图)

文/马珂

村居笔记

童年生活在乡村,长大后总对村居的日子念念不忘。“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唐代山水田园派诗人孟浩然在《过故人庄》里描绘的情景,常于闲暇时在脑海中浮现。于是,村居成了我工作之后的追求与向往。

海口是个面积不大的滨海城市,刚上海岛那几年,因经济基础薄弱无力购房,只能租房栖身。其中有段渔村生活颇为难忘。

早年的工作单位临近海港,桥那边是一片低矮的渔村。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上班不久的某个周末,我骑上一辆旧单车悠闲地驶过单位旁边那座跨越海湾的水泥大桥进入渔村。没费多少口舌,就租到了一户人家多出来的一间平房。那个时候,全部家当都能装进一只帆布提包提在手上。次日清晨,我用单车驮上我的家迎着朝阳在小渔村“落户”,成为一位编外“渔夫”。房东姓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老老小小一家五口。除奶奶外,都能用普通话沟通。一家人热情淳朴。两位老人在家做饭照看孩子,两夫妇各有分工,男的每天早出晚归出海捕鱼,女的一早出摊售卖。入住不久,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十分融洽。周末时光,我会跟随陈哥出海。他家是一艘柴油机船,出不了远海,作业海面仅限于琼州海峡,捕获到的也是不大的鱼虾蟹类。我们不等天亮就驾船出发,到达预定的海面早已阳光普照。我帮陈哥把绑有白色浮球的大渔网一点点理顺,由他有序地放入大海。中午坐在船头吃咸鱼稀饭充饥的时候,使我真切体会到了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描述的场景。荡漾在海面的波光反射在脸上,不仅让人睁不开双眼,还感到阵阵灼痛。收网是最让人惊喜的时刻,伴随机器的轰鸣,渔网被绞车一点点从海水中收起,鲜活的鱼虾挂在网上,被我们悉数收纳。那种欣喜无以言表。

往往要在黄昏时分我们才打道回府。陈哥驾船,我对捕获的海产品进行分类装桶。到家已是掌灯时分,陈哥吩咐妻子从带回的海鲜中挑出一些精品下锅,一桌丰盛的晚餐就呈现在家人面前。边吃边聊中,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节假日里,我还和村里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一道,带上塑料桶和长柄铁夹,摇船去海湾赶海。等到退潮之后,成片的礁石和海滩显露出来。一些来不及撤退的鱼虾蟹螺被搁浅在石碓和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水洼里。渔村长大的孩子手脚敏捷目光敏锐,哪怕是深藏在沙滩里的海鱼海虾,也能被他们深挖出来缉拿入桶。

回湖南工作后,单位靠近城市边缘,闲暇之日出门游走,常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从小在乡村长大的我,对弥漫在空气中的泥土清香尤为钟情。

欣喜的是,村居生活在某天终于变成了现实。经友人介绍,用极低的费用租下了市郊的一处山居农舍。房东的儿子在浙江办企业,经营不错,要父母去那边生活。乡村的房屋不好出租,就想找个踏实的人住在屋里照看一下,象征性地给他们一点费用。尽管我在城里已有房产,但还是经不住乡村生活的诱惑,成了这间房屋的租客。

我很喜欢这处静僻的居所。依山傍水,草木葱茏。房前有宽敞的水泥地面,屋后有菜园和果树,周边还有朴实的邻里。当时女儿还没上学,每天清早开车将她送到当地幼儿园,然后一路欣赏班德瑞空灵的音乐去单位上班,下晚班时带着食品驾车返回,接上女儿进屋打开灯具,满心都是惬意与快慰。

周末我们悠闲地打理房东留下的菜园,女儿也帮忙拔草浇水。时值光照和雨水充足的夏季,菜地里各种蔬菜长势喜人。除了我们自己食用,还采摘一些送给同事和朋友。一天我带女儿去镇上赶集,集市上摆得琳琅满目的用品和食品引起她的兴趣,当她看见摆放在地上售卖的一堆堆蔬菜,有了我们下回也来摆摊卖菜的想法:“爸爸,我们的菜园里也有好多蔬菜,也可以到这里来卖啊!”女儿稚嫩的声音勾起我的回忆。童年生活在乡村,去集市摆摊买菜是我们常做的事情。为体验一回久远的生活,我们在下个集市到来的早晨,从菜园里采摘了一些时令菜蔬,装入菜篮带到了集市。在人流拥挤的街道一侧找了个空隙展开塑料垫布,逐一将青椒、西红柿、黄瓜、丝瓜等无公害蔬菜摆放出来,亲历了一回儿时的快乐。

入乡随俗。后来我们还利用房东的鸡笼喂养了几只小鸡。每天早起把它们放出,在地上撒几把从超市买回来的玉米粒,再用木盆盛上饮水,就任由它们自由活动。晚上回来再撒几把玉米,鸡们吃饱喝足后便自觉在天黑前依次进入鸡笼,省事省心。我们一直把公鸡养到打鸣,母鸡养到下蛋。那种业余时间养鸡种地、晴耕雨读的日子,在我们的人生中留下深刻记忆。

尤其难忘的是有天下班较晚,接女儿时恰逢天降大雨。回家途中,车灯照见一对小动物从路旁窜出蹲在路上,多次鸣笛也不走开,只得冒雨下车驱赶。女儿也趁机下车帮忙。可它们不仅不走,反而朝我们靠近,一副祈求帮助的模样。逮起其中的一只借着车灯查看,却见它被雨水打湿的小脸上有多处被荆棘划伤的血口。在女儿的要求下,我们将小动物带回家里喂养。到家换上衣服,女儿就忙活起来,先用电风扇给它们吹干毛发,再拿出牛奶倒进碗里一只只喂食,然后还在它们的伤口涂上消炎药膏。

经疗伤和牛奶、稀饭伺候,两只小动物很快恢复了健康,目光炯炯有神,毛色柔顺光亮。我拍下照片用微信发给湖南师大的动物学家,他认定是两只野山猫幼崽,建议放归山野。女儿起初并不答应,反复沟通后,我们又去宠物店给两只小可爱注射了狂犬疫苗和抗病毒疫苗,才在女儿泪流满面的情景中将它们放生。次日,又在女儿的提议下购买一些猫粮,打开后摆在了放归野山猫的地方。

一年多的乡村栖居,将我们带入一种怡然自得的美好境界。我们在屋前屋后劳作,在田头地边歌唱,仿佛生活在诗与画交融的世界里。

其实,每个人的生活态度决定他的生活方式。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在法律法纪允许的范围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生活不是翻越高山,不是深潜海底,更不是相互攀比。爱我所爱,无问西东;不为金钱所惑,不被名利所累,才是快意人生。

光影年华

我是一个习惯品味生活的人,闲暇之际,总爱从防潮箱里拿出七八斤重的尼康牌全画幅相机,带着它驱车四处游走,用镜头定格生活中的点滴感动与美好,平凡的日子也因此变得充实快乐。

数十年如一日地喜好摄影,各个时期值得留念的瞬间均被定格在了镜像之中。每当回望过往的时候,便泡上一壶老树红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浏览一摞摞旧日相册,抑或在电脑中查看自建的图库,宛如翻阅自己的人生履历。

爱上摄影,源于中学时代一个夏日的黄昏。在学校附近的一处河滩上,一位二十来岁,身穿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青年用三脚架支起一台135相机拍摄长河落日。镜头前是一片被夕阳映染得通红的云朵、山峦,还有波光粼粼的河水。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的脑海蓦然跳出“长河落日圆”的诗句。同时,也从心底萌生出拥有一台相机随时记录生活点滴的念想。

喜欢摄影的人都知晓一句行业俗语叫“用光”。有两层意思:一是必须准确把握好光源才能拍出理想的照片;二是搞摄影成本高,得花光所有积蓄。当年作为中学生的我,只能把拥有相机的愿望,转化为对摄影书籍的恶补。相机的构造和照片的简单洗印方法,很快被我了解清楚。那时我所在的县城有两家照相馆,分别是五一照相馆和八一照相馆。很想去看看正规的胶片冲印流程,却多次徘徊于两家照相馆前,不敢向柜台里的工作人员提出请求。有天我决心一试,斗胆走进五一照相馆,虔诚地对一位三十来岁的女性工作人员说:“阿姨,我很喜欢照相,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照片的洗印过程?”被我称作“阿姨”的人冲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掀开柜台旁的隔板。换上拖鞋后,她把我领进了亮着红灯的暗房,让我目睹了工作人员从胶卷冲映到照片洗印的整个流程。就这样,我从后期冲印胶卷和照片开始,对摄影更加挚爱。

暗房是冲卷和洗片的必备设施。苦于条件的限制,只好找来两把手电筒,将其中一把手电的灯泡用红绸子包住,然后按比例配好显影液和定影剂,一并放入落地衣柜。拉灭电灯后,钻进衣柜关上柜门,蜷缩在里面用一把手电充当红灯,一把手电用于曝光,心怀忐忑地开始了黑白照片的洗印实践。第一次看到自己洗印出来的照片,那种欣喜无以言表。邻里都觉新奇,纷纷从各自的家里找出底片让我免费洗印,我的内心满是得意。某次因不慎碰翻化学药剂毁坏了衣物,气得父亲大发雷霆,将我配药用的瓶瓶罐罐全都扔出了家门。

拥有相机是在我参加工作之后。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加上父亲的资助,花125元买回一台当年流行的120双镜头照相机。工作之余,我背着它拍摄下无数个感动和美好的瞬间,深深体味到初“摄”人世的乐趣。

尤其令我欣慰的是大学毕业到海南工作后,我新购了一台海鸥单反相机,并带着它回到渴别十余年的故乡,为每一位上年纪的乡亲拍摄肖像。带回胶卷,我自己动手冲映放大,精心制作成一幅幅半身照连同底片用大号专用信封从邮局寄给他们。

当我十余年后重回故里,多位老人已不在人世。而走进他们的家里,赫然在目的就是我曾拍下的老人肖像,被子女作为遗像供奉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微笑着注视后辈们的生活。

全画幅相机上市时,我又购买了一台尼康单反机配上各种镜头,欣然加入到同城摄影发烧友的队列。大伙儿常在微信群发布与摄影相关的活动,业余生活充实而快乐。记忆较深的是二十多名摄友相邀一起,于凌晨出发自驾百余公里去拍摄渔民生活。到达目的地后天还没亮,大伙儿借着杂乱交错的手电光抢占有利地势架起长枪短炮,等待朝阳初升时一艘艘入江捕鱼的船只,趁着逆光摄下渔民撒开渔网的瞬间。返程时,尽管大伙儿的裤脚和鞋子均被朝露打湿,可那种用镜头捕捉感动与美好的喜悦,却在谈笑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都言故乡美,都说故土亲。工作的忙碌和路途的遥远,一晃荡,我又有许多年没回老家了。尽管我们一家早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离开了故土,村子里已经没有直系亲属,可思乡之情却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浓郁。在拥有专业摄影器材的今天,我想自己是该带上这套设备回去看看了。我打算等疫情结束,就向单位申请半个月的公休假,长途驱车重返故乡,用专业器材为留守农村正在老去的乡亲们逐一拍摄人物肖像,让光影记录下他们在人世间最美的容颜。

(原载河北省作家协会《散文百家》月刊)

马珂,生于湖南沅陵。在海南、北京历任省、部级报刊记者、编辑、执行主编,后转行至湖南广播电视台从事电视工作。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日报》《中国文艺家》《瞭望东方周刊》《炎黄春秋》《散文百家》《湘江文艺》《星火》《天涯》《长江丛刊》《湖南日报》《海南日报》等发表各类作品近两百万字,《年少在乡村》(散文三题)获得2022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奖二等奖。多篇散文被《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青年文摘》《海外文摘》《作家文摘》《新时期湖南文学作品选(散文卷)》等报刊书籍转载。参与创作、编著书籍和拍摄电视纪录片、影视剧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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